時序流轉(zhuǎn),總有些日子被刻進(jìn)了味覺的記憶里。于我而言,立秋便是這樣一個節(jié)點(diǎn),它的滋味,藏在母親灶上的那鍋湯里,飄在父親撒下的那把花椒面中,歲歲年年,從未淡去。
記憶里的立秋,總是被母親灶膛里的火苗映得通紅。時節(jié)一到,塬上的風(fēng)就悄悄變了脾氣,褪了夏日的燥烈,裹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甜涼,鉆進(jìn)院門。這時節(jié),地里的“大紅袍”花椒正到了青紅交接的時候,空氣里都浮動著那股子濃郁又親切的麻香。但在我兒時的認(rèn)知里,立秋最鮮明的注腳,不是日歷上那一天,而是母親在廚房里熬煮的那一鍋湯。大塊的帶骨羊肉,在黝黑的鐵鍋里“咕嘟咕嘟”翻滾,湯色漸漸熬成奶白濃稠,香氣濃郁地竄滿整個小院,連墻角那株老花椒樹都似乎被熏得更精神了。母親系著圍裙,額角沁著細(xì)密的汗珠,守在灶臺邊,不時撇去浮沫。她說:“立秋貼膘,人跟莊稼一樣,得攢足了勁,才好扛過秋老虎,等秋收。”
這碗饸饹的“魂”,在于最后撒上的那一層自家新摘、焙干、石臼碾的花椒面兒。紅褐色的粉末,細(xì)看還帶著未完全碾碎的細(xì)小椒殼。父親總是掌握著撒花椒粉的時機(jī)和分量——湯碗端上桌,饸饹筋道地臥在濃湯里,羊肉酥爛誘人,趁那滾燙的熱氣正兇猛地往上撲,他手腕一抖,深紅的花椒粉便均勻地飄落,瞬間被熱氣激發(fā)出濃烈、辛麻、直鉆肺腑的異香。等端上桌,我顧不得燙,低頭“吸溜”一大口,滾燙濃香的湯裹挾著羊肉的鮮美和饸饹的韌滑沖入口腔,一股洶涌的熱流從喉嚨直貫而下,熨帖了五臟六腑,暖透了四肢百骸,額角鼻尖也隨之滲出細(xì)密的汗珠。一碗下肚,通體舒泰,仿佛把初秋那點(diǎn)試探性的涼意,連同生活的疲憊,都狠狠地逼出了體外。
如今,我也成為兩個孩子的母親,在生養(yǎng)我的韓城扎下了根。立秋這碗饸饹,又被賦予了新的溫度。我會帶著她們,尋一處熟悉的老店,或者就在自家的廚房里,復(fù)刻母親當(dāng)年的味道??粗鴥蓚€小腦袋擠在熱氣氤氳的碗邊,學(xué)著她們外公的樣子,笨拙地撒上蔥花。我笑著,捧起屬于我的那一碗。熟悉的滾燙麻香穿越時光,與記憶深處父母的面容、灶膛的火光、老屋的味道重疊在一起。
原來,所謂傳承,不過是把記憶里的溫暖,化作當(dāng)下的煙火。立秋的饸饹冒著熱氣,香氣里有歲月的沉淀,也有新生的歡喜。這一碗湯,熬煮的是時光,咽下的是鄉(xiāng)愁,留在心底的,是無論走多遠(yuǎn),都能找到歸宿的踏實(shí)。(龍鋼公司 趙雪萍)